暑假本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,但对不少留守儿童来说,可能更意味着辛酸。离开了学校,有了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,可父母不在身边,不仅会倍感孤独,还失去了有效的监护。
2008年,湖南某个县的一名留守儿童自杀,留下的遗书里说:“我好想爸爸妈妈,你们每次离开我都很伤心,这也是我自杀的原因……”那时还是中山大学研究生的周文华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则新闻,内心感到十分震惊。“孩子都是天使,不该这样离去”,他想做些什么去解决这个问题,“刚开始只想到要多跟这些小孩子交流,觉得应该有人去陪伴他们,了解他们的心声,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做。”过了几天,“写信”的这个想法突然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。
同年,借助参加大学生公益创意大赛的机会,周文华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,六个人组成一个小团队,去了第一个帮扶点——湖南省汉寿县,开始将脑海中的想法一步步变成现实。在那里,他们走访了很多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,了解他们的需要,回来后就在大学校园里寻找与小孩子通信的大学生志愿者,用写信的方式跟孩子们沟通,听他们倾诉,陪伴他们成长。
于是,用书信温暖留守儿童的“蓝信封”就这样诞生了。2012年底,“蓝信封”正式登记注册为广州市海珠区蓝信封留守儿童关爱中心,成为了一家真正的“草根NGO”。
八年过去,“蓝信封”从中山大学南校区破土而出,茁壮成长,从湖南、广东铺展到四川及全国各地,促成了近4000名大学生志愿者与留守儿童的结对,而方式依旧原始——手写书信。他们希望,当父母陪伴缺位时,写信,能给留守儿童打开一个情感的出口。
周文华曾经做过长达十年时间的论坛版主,他管理的板块叫做“Heart版”,谁遇到些不开心的事,比如失恋了,毕业找不到工作了,与父母吵架了……都可以在上面诉说。作为版主,周文华常常会将这些人留下来的每个故事读近十次,认真感受对方在文字中流露出的情绪,又在键盘上哒哒哒地回复一长段话过去。虽然互不相识,但有时,他的文字会让那些不开心的人开心起来,而即便是匿名发布,他也能通过文字发现对方是哪一位粉丝。
“这就跟写信的过程很像,大家通过文字去交流”,周文华说,“我是很相信文字的力量的。”或许,正是由于对文字的笃信,让写信陪伴留守儿童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萌生,也让他把“蓝信封”坚持做到了今天。
如今,“蓝信封”每年促成500名留守儿童与通信大使的结对,每年来往书信7000封,项目开展八年多来,累计为湖南汉寿县和广东河源市15所乡村学校共3351名留守儿童提供服务,来往的书信数量超过三万封。
“蓝信封”针对群体非常精准,即处于初一的农村留守儿童。在周文华看来,初一是特别需要陪伴的年龄,“一方面,青春期初期,孩子们的心理变化增多;另一方面,从小学升为初中,学习压力增加,并且很多孩子开始住宿生活,需要适应全新的生活环境,容易出现各种问题,我们在这个阶段介入,聆听孩子们的心声,很有必要。”
起初,“蓝信封”也遭遇过一些孩子家长的不理解,但许多小孩子在听到他们的项目时都很兴奋。“小孩子本身有一种很强烈的表达欲望。”周文华想起他们曾遇见过几个小女孩,正是应该缠在妈妈身边,跟妈妈说悄悄话的年纪,却是一年见不了一次父母。于是,她们常常会给父母写信,写完不寄出去,偷偷藏在枕头底下。“在我们来之前,他们就已经在使用写信这种方式了”,周文华回忆道。
走进聚集留守儿童的乡村学校,开展团体活动,确立孩子们的通信意愿,进行个访、家访,招募通信大使,促成通信大使与留守儿童一对一的结对……随着项目的不断发展,“蓝信封”的书信陪伴已形成了规范化的流程。
帮助的前提是了解留守儿童的心理状态,理解他们真正的内心需求,因此,在“蓝信封”,通信大使的选拔和培训是严苛的,力求为每一个孩子找到专属而合适的通信大使。通信大使需要经过网申、笔试、面试的三轮筛选,笔试时,报名者需要对一封“陷阱重重”的虚拟的信写回信,考核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同理心及性格表现;面试时,则侧重考察其倾听和分享能力。
“孩子们都是很聪明的,如果通信大使把他们当作受助者,想要教导或影响他们,他们能够察觉到,很可能就不会再和你通信了。这时,无论你的文字再好都没有用,因为孩子们需要的是交朋友,而不是增加一个教导他们的人。”共情使人产生连结,而同情使人失去连结,周文华说,在通信中他们更注重平等的心态,如果怀着真诚的交友之心对待孩子们,孩子们自然会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。
通信大使通过书信与留守儿童进行深入交流,而“蓝信封”项目组成员则作为两者之间的“桥梁”进行通信维护。为了保证志愿者和留守儿童的参与,项目组成员统一使用快递收发信件,并对未能保持正常通信的情况进行跟进。“每一封信件都具有私密性,我们不会拆开看内容,但在通信的第一年,我们会要求通信大使在群里提交打卡总结,记录下孩子回信的大致信息及其情绪。”满一年之后,“蓝信封”会进行老生回访,对通信质量作反馈评估,通信大使与留守儿童便可开始自由通信。
“我们要求通信大使必须坚持与小朋友通信满一年时间,一个月一封信,字数不多,但是种温暖。”周文华介绍说。事实上,有90%的志愿者和孩子都能坚持下来。这样一来一往的交流中,孩子们与志愿者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。他们每天都盼望着老师能收到城里来的包裹,然后把里面的一封封信发到他们的手里。
每一年的寒暑假,蓝信封的志愿者都会去到乡村学校回访写信的孩子。或许是因为孩子们平时把志愿者们想象得太美好了,当见面看到真人,比如是一位脸上长了些痘痘的女生,竟有些失落。有一个孩子更是直接跟志愿者说,“我们以后就不要写信了吧。”不过,等过了两天,那位小朋友还是跑了回来,想继续跟姐姐写信,“其实想了想,你还是可以的。”“他感到失落的时候,他会表达这种情绪,但在心里面他已经离不开你了。”周文华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这种依赖文字而产生的连结与能量令人欣喜,而改变也真实地在发生着。他们曾经遇到过一个名叫晓晓的小女孩,她在信里写道,“我没有倾述(诉)的朋友,因为我怕别人瞧不起我。”于是,她用写信的方式写出来,小时候爸爸失踪,妈妈改嫁,与后爸相处不愉快……后来,她寄过来的信件依然是有喜有悲,但字句之前开始出现了一些俏皮的网络表情,还会画一些从同学那儿学来的“幸运符”附在信里。
正如“蓝信封”的项目宗旨——同一片蓝天下,我们共同成长,通信,不仅陪伴着留守儿童的成长,也促进着通信大使的成长,包括项目创始人周文华自己。他说,从前的自己特立独行,甚至很自我;可与留守儿童的相处教会了他,去倾听他人,感受身边人的点滴情绪。“每个人都不应该是一座孤岛,孩子更不应该失去连结和陪伴。”让留守儿童拥有平等的亲情享受权和情感倾诉机会,这正是“蓝信封”的愿景。